走进殷墟,感受中国考古

来源:科技日报 发布时间:2023-02-03 14:20 访问量:320

  1928年,考古人在洹河边的小屯村铲起一抔黄土,揭开了3000多年前殷商王朝的神秘面纱。此后数年间,宫殿、王陵、甲骨文、青铜器的惊艳亮相,确认殷墟即商王盘庚迁殷后的都城,商代历史由此成为信史,中国信史向前推进近千年。

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站内修复的陶器 麻翛然摄

  1月10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以下简称社科院考古所)召开线下汇报会,在为时2天的考古报告中,关于殷墟的新发现再次引发各界关注。殷墟考古为何硕果累累?

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站文物修复员整理修复的陶器 麻翛然摄

  在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站的骨器整理室里,记者看到技师管明丽正手拿一块块看似普通的“边角料”骨骼,埋头观察、整理、测量……这是过去十几年来工作的日常。这样的寂寞坚守有何意义?

商代道路考古发掘现场 麻翛然摄

  春节假期期间,安阳殷墟博物馆接待游客量近两万人次。是怎样的文化魅力,感召着、吸引着众多远近来宾?

殷墟博物院 麻翛然摄

  殷墟考古是一部恢宏的历史书。

管明丽展示正在整理的鹿角骨料 实习记者 孙越摄

  1928年,考古人在洹河边的小屯村铲起一抔黄土,揭开了3000多年前殷商王朝的神秘面纱。此后数年间,宫殿、王陵、甲骨文、青铜器的惊艳亮相,确认殷墟即商王盘庚迁殷后的都城,商代历史由此成为信史,中国信史向前推进近千年。

  “现代考古学的摇篮”

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站骨料整理室 实习记者 孙越摄

  “我们从北京自驾过来,专门来看殷墟。”1月26日,在位于河南安阳的殷墟博物馆内,一对游客夫妇激动地说:“殷墟古老、神秘的历史深深吸引了我们,博物馆展出的甲骨文与青铜器让我们非常震撼,更让我们感慨于先民的智慧与伟大。”

  殷墟遗址是中国商代晚期的都城,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文献可考、并为考古发掘和甲骨文所证实的古代都城遗址。殷墟是中华文明连续不断、多元一体的重要实证,也是世界文明史中重要一环。

  2022年10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位于河南省安阳市西北郊洹河南北两岸的殷墟遗址考察。在殷墟博物馆,习近平总书记仔细观摩了青铜器、玉器、甲骨文等出土文物。他指出:“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为我们保存3000年前的文字,把中国信史向上推进了约1000年。殷墟我向往已久,这次来是想更深地学习理解中华文明,古为今用,为更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借鉴。”

  1961年3月,殷墟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3月,殷墟在由国内48家文物考古机构组织的评选活动中,被高票评为“中国20世纪 100项考古大发现”之首。

  “殷墟遗址面积达36平方公里,现存有宫殿宗庙区、王陵区、后冈、洹北商城和众多族邑聚落、家族墓地、祭祀坑、甲骨窖穴、手工业作坊等,出土了甲骨文、青铜器、玉器等数以万计的精美文物,构成了殷墟丰富的文化内涵。”安阳殷墟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委员会副主任赵清荣骄傲地介绍说:“殷墟所揭示的设施完备的都城、气势恢宏的宫殿群、规模庞大的王陵、高度发达的青铜器、系统成熟的古汉字,是中华文明的重要象征。”

  事实上,除了在历史文化上具有重要意义之外,殷墟发掘在考古学上地位也非同寻常。“殷墟是中国近代考古学发展的缩影,是中国所有古遗址中发掘时间最长、积累经验最丰富的遗址。发掘殷墟时所创造的许多方法在全国各地考古工作中得到广泛应用,殷墟被誉为中国‘现代考古学的摇篮’。”安阳市文物局副局长、安阳考古所所长孔德铭告诉记者,殷墟考古史上群星璀璨,人才辈出。董作宾、李济、梁思永等著名学者都曾为殷墟发掘作出卓越贡献;参与殷墟发掘的著名“考古十兄弟”是中国近代本土培养的第一批考古工作者,其中尹达先后任中国科学院历史所副所长、考古所副所长、所长;胡厚宣成为研究甲骨文的一代宗师;石璋如、高去寻常年从事殷墟发掘考古资料的整理、出版工作,为殷墟的后续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

  从“边角料”上开出花来

  1月28日,正月初七,兔年春节复工第一天,管明丽坐在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站的骨器整理室里,开始了她十几年如一日的文物整理工作。

  管明丽是这里的骨器整理技师。她戴一副蓝色橡皮手套,一手拿一块鹿角骨料,一手拿游标卡尺,时不时把信息记录在电脑的表格中。与这里的许多骨料一样,这块骨料也是3000年前那个“大邑商”真实存在过的证明。

  隆冬的安阳,寒风凛冽。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一张长桌,一台电脑,一盏台灯,一个电子秤与几把尺子,就是管明丽的全部天地。

  管明丽的工作听起来很简单:把这些骨料测量、整理、标注、记录好。而达到“好”的标准,却极繁琐。

  “拿到一块骨料,我们需要先判断它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属于动物的前腿还是后腿、左腿还是右腿、近端还是远端,具体是哪一块骨骼,动物的年龄大概是几岁……一一分辨清楚后,再对它进行称重和数据测量。”提起自己的工作内容,管明丽如数家珍:“需要测量的不仅是它本身的尺寸,像这块鹿角骨料,上面就有十几个锯面,需要把每个锯面的各种数据都测量记录下来。此外,还要看骨骼上面有没有其他的痕迹,比如割痕、锯痕、骨头上是否带有筋、切除筋的痕迹、去掉骨髓的痕迹、食肉动物的咬痕、啮齿动物的齿痕等,我们都要记录在案。”

  管明丽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待整理归档的骨料,它们几乎毫无光彩,有的可以明显看出是动物关节,但多数只不过是大小不一的骨片。管明丽说:“我们整理的骨料绝大多数都是先民加工时废弃的‘边角料’,极少会有制成品,因为制成品在当时就已经被先民作为商品销往各地。殷墟在当时是先进的手工业生产地,留存的多数是这样的‘废弃物’。”

  春秋代序,光阴轮转,今年是管明丽与看似毫无意义的“废料”们打交道的第15个年头。

  “这才是真实的考古工作者的日常。”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站副站长、研究员何毓灵告诉记者:“很多人对考古存在误解,认为我们考古人是在‘挖宝贝’、挖给博物馆展出的漂亮东西。实际上,那个只是我们工作中极小的部分。真正的考古远比大家想象得要枯燥。”

  一代代考古工作者就像一粒粒种子,扎根在这些浩如烟海又看似不起眼、无意义的“边角料”中。他们的付出历经时间的灌溉,终将开出花来。

  “先人制作手工艺品采用的是流水线式作业,工序流程非常完善。我们如果一点一点把这些边角料拼合复原,就可以知道一个手工艺成品到底是经过哪些步骤完成的。通过锯切痕迹,可以知道他们是怎么锯下来的;通过边角料的形状,可以判断生产一件完整的骨器需要消耗多少原材料;再通过综合判断,就能够了解当时这里的生产规模到底有多大、可以满足多少人的需求、商品贸易的量有多大、人员是如何流动的、这些骨料的来源是什么……所有这些问题都是考古学家需要去研究的内容。我们看到桌上这一堆一堆的东西,好像很简单、很无聊,但实际上牵扯的问题非常多。”何毓灵说:“考古工作者大量的工作其实是在后期整理和研究上,通过大量的文物统计和比对,复原当时的社会生产、生活、国家体制、社会运作的机制和模式。我们要了解的是,在殷墟作为都城的时候,它作为一个国家的行政中心,是如何维持社会运转、如何有效组织起来的。”

  “举个例子,当时在殷墟这个地方同时生活有14万—15万人,假设一个人一天吃一斤小米,一天就要消耗15万斤小米。这些粮食从哪里来?再加上肉食、其他消耗,所有衣食住行加起来,社会是如何运转的,这才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何毓灵说,殷墟考古能够取得现在这样丰硕的成果,与无数“边角料”和它们背后考古工作者们辛勤而沉默的付出密不可分。

  考古精神薪火相传

  在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站的绘图室里,记者见到了马媛和何凯这两个“89后”。马媛的工作是绘图。出土的陶器碎片经过清洗、整理拼接、修复三道工序后,将送到她这里进行逐一绘图与扫描存档。“这是陶杯,这是陶簋,这是陶盆,这是陶鬲……”马媛翻开她的绘图本,如数家珍。

  而何凯的“战场”主要是在田野。除了对发掘工地中的遗迹进行判别、记录、绘图、遗物采集等工作外,何凯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为发掘现场的重要遗迹进行全方位、多角度拍摄,然后使用专业的计算机软件对其进行三维重建。

  “三维重建具有不变形、可设置比例尺等优点,不仅可以提高田野绘图的效率和精度,而且可以获取遗迹的三维数据信息和数字图像,为后续遗迹复原和展示作好准备。”何凯说。学计算机专业的何凯并非考古“科班出身”,谈及为什么跨领域选择考古,何凯说是源于热爱。“来这里的人谁不是因为热爱呢?”他说。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殷墟的考古史,就是一部漫长但不断前进的历史。

  清末民初,屹立世界东方数千年的中华文明再次走到历史关头。以顾颉刚为首的“古史辨派”掀起疑古思潮;众多国外学术团体和个人也来到中国,调查中国文化、发掘地下文物。如何保护中华文化、延续民族根脉,成为摆在每个学者面前迫在眉睫的问题。1928年,董作宾赴安阳小屯开展调查,并进行了第一次发掘,揭开了殷墟发掘的序幕。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即社科院考古所的前身)接下了殷墟考古的接力棒。1958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设立了安阳工作队,随后在小屯村西建造了工作站。安阳队的建立为有计划、有目的、有组织地发掘殷墟遗址提供了保障。

  “自1950年至今,殷墟考古在众多考古工作者的努力下,考古发掘地点几乎涵盖了殷墟范围内所有区域。考古工作者们不仅确认了遗址的范围与布局,还新发现了众多手工业作坊、贵族墓葬、甲骨坑等高规格的遗存,解决了殷墟文化的分期问题,找到了早于小屯的洹北商城,极大丰富了殷墟遗址的文化内涵。”何毓灵说:“殷墟考古能取得今天的成就,离不开一代代考古人的坚守与传承。没有人,一切考古工作都是空中楼阁。考古是一条漫漫长路,有挫折,有寂寞。但幸运的是,我们前路有引,后继有人。在殷墟,求索的火炬将继续熊熊燃烧,考古精神将永远薪火相传。”。

  考古点燃的不仅仅是学界的火焰,还有全社会的热情。

  秦祉祺是兰州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大一新生。1月11日,在安阳殷墟附近的一处考古工地,秦祉祺作为一名考古志愿者,认真聆听了讲解员刘潇讲述考古工作中的操作要点。

  “上学期我们学习了‘考古学概论’专业课,我很有兴趣,但总觉得知识不能只停留在书本上。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安阳文博’公众号发布了关于招募殷墟考古志愿者的文章,就果断报了名。”秦祉祺告诉记者:“我很想知道真正的考古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把实践和课本上的理论结合起来,才能理解得更深入。通过现场体验,我对考古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刚刚过去的春节,许多安阳市民家门口贴上了甲骨文“福”字和春联;遍布全市的105座甲骨文书屋成为安阳市民身边的“诗和远方”,许多公共场所实现了甲骨文和简化字双标展示;公交站点的甲骨文装饰、道路窨井盖上殷商龙纹图案无不显现出这座城市的特有魅力;作为“中华字都”,安阳体现地域特色的甲骨文、篆书作品独树一帜,被书法界誉为“安阳现象”……殷墟、甲骨文文明根脉在3000多年后的安阳赓续传承、绽放光彩。

  “近年来,殷墟考古不断有新进展,助力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持续推进;安阳市不断加大安防、技防投入,着力构建殷墟、甲骨文大保护格局,守护中华文明根脉;围绕殷墟、甲骨文世界遗产推动重大项目建设,中国文字博物馆全面建成、全馆开放,殷墟遗址博物馆顺利封顶,更为宏大的殷墟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逐步展开,将建设成世界一流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成为中国的文化地标和精神标识。”安阳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市政府党组成员薛崇林介绍,近几个月来,推动殷墟文旅融合发展的标志性工程殷墟文旅考古小镇已部分建成投运,春节期间游人如织,成为新网红和文旅发展高地。

  在安阳,实现了殷墟文物资源管理、考古研究、保护展示和活化利用的新飞跃。

  谱写殷墟考古新篇章

  “这是2021年安阳殷墟博物馆考古工地唐代砖室墓葬M455的三维模型。”何凯用鼠标轻轻一点,一张立体的三维模型便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随着鼠标滚动、推移,墓葬的结构、细节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现在了记者面前,宛若当下流行的“VR看房”。“在未使用三维建模技术之前,传统的田野绘图主要依靠现场测量和手绘,费时费力,绘图精度也难以保证。现在有了新技术,我们只需要现场对遗迹进行图像信息采集,建模和绘图工作均可以在室内完成,不仅减少了现场绘图的时间,绘图效率提高了一倍,而且绘图精确度大大提升,研究人员可以直接获取遗迹的平、剖面图。”何凯说。

  通过人骨DNA分析商代人的人种及来源地;利用碳14测年解决年代学问题;通过锶同位素方法研究人类、动物迁徙路径;结合生物学探究古代动物和人类社会的关系;结合冶金技术分析青铜器铜料的来源和铸造技艺;结合植物学分析古人的农业生产和饮食结构;结合地质学分析当时的社会生活生产环境;利用大数据统计学给古人“画像”;通过给文物拍CT、做核磁等方式破译出土文物背后更多的信息密码……在传统考古的田野与斗室之外,日新月异发展的新技术也在不断赋予现代考古更多可能。

  “虽然科技考古并不是一个新的概念,但在当下,我们考古工作者能够掌握和使用的高科技手段更先进、更全面、更多元。高科技在考古领域应用的深度、广度,是以前远远达不到的,因此而取得的考古成果更是从前无法比拟的。”何毓灵说,科技考古的蓬勃发展只是新时代考古工作全新样貌的一个缩影。

  2020年9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努力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这为考古工作指明了方向,擘画了蓝图。

  “国家的高度重视让我们的考古工作有了引领和规划,推进也更有效率了。之前不少发掘属于被动发掘,现在我们在有计划地做一些项目,比如国家文物局推出的‘考古中国’,科技部推出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等,都是几百人同时在做一个项目,这是近十年来的巨大变化。一改往日单兵作战、小范围作战的考古方式,考古工作翻开了新的篇章。”何毓灵说。

  在殷墟,中国考古的故事还将继续书写。(本版图片除标注外来自视觉中国)

(图文转自:《科技日报》2023年02月02日第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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